觉者与魔王相会在路迦驮睹的最后一个执迷者也觉悟的千百年后。 苍翠的植被仍然爬满迦师坻耶的坡道两侧,但往日熙攘的游客和前来求偈的信众此时早已不见踪影,僧众响彻精舍之间的诵扬和辩论都已经止息,手执烈焰、巡弋街道的炎火护法,如今也无处可寻,就连远处的雷暴都已经停歇,放眼皆是一望无际的绿洲。 在那最漫长的土石坡道尽头,乃是一处清幽的莲花池塘,池中开满莹白如玉的莲花,其数已不可以亿万计。它们花蕊舒展,倾吐着清妙的芬芳。池畔无忧树悠然摇曳,任由金色阳光穿过自己葱郁的枝叶,树影婆娑。迦师坻耶一片安宁的景象,只有那浑厚钟声,仍自那巨大的白色钟楼向外荡漾开去。 觉者与魔王正是对坐在这样的安宁中。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会面。在此间之外的三千大千路迦,在魔王与觉者相对的时刻,魔王都是率先开口的那一个。 “‘如是皆空’,这就是大地的救赎了吗?”她这样问道。少女戴着黑色的面纱,褴褛白衣也同周遭的风景格格不入。 “如法清净,已是极乐。”觉者奎隆没有直接回答魔王的提问。他双目微阖,身后的青色火焰燃烧着耀眼的大光明。 “一切皆空,就不再有悲伤......”魔王低吟,自黑色面纱之下传出的话语轻柔,却也似风雷,“可如果所有的情绪也都一同消失,还有极乐可言吗?” 池畔的无忧树枝头结出一滴露水,映出对坐的二人,也映出那满池莲花,映出迦师坻耶的景象。 “无常法相不过晨露,片刻须臾不过泡影。”觉者身后的青色火焰依旧燃烧着耀眼的大光明。他双眉舒展,似乎并未被魔王的诘问所动摇。 “可眼前的大地,还有这座城市并不只是晨露。证明人们存在的痕迹,也并非只是泡影而已。”莲池之水起了波澜,池中那已不可以亿万计的莹白莲花随波浮沉。 “如果极乐仅是片刻,我也可以令我所见的这片刻永恒,来标定这片大地。” 魔王双手捧起其中的一朵莹白莲花。那莲花仍在她的掌心款款绽放,倾吐着芬芳。魔王轻声说法,莲花的亿万片花瓣竟应声收敛,变回了含苞待放的模样。她将那朵花苞捧在胸前,一枚黑色的果实自她的掌心慢慢浮现,将那莲花与残存的芬芳都囊括其中。 “我必须这么做,迦师坻耶的魔王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此时此刻,就连觉者也不免叹息,他的青色火焰因此闪烁,身后大光明也暗淡下去,“看来萨卡兹的众魂早有答案。” 说罢,同样的黑冠浮现在二人头顶。 “这顶黑冠给予我的业报,不过是要广播觉法,我本以为只要人们都不再执着此间存灭,便可由是证得涅槃。我因此执着,这片大地因此仍未解脱。 “但因缘奇妙仍使你到此,说明众魂早有定业。那诞生于众魂语词的无量诸界,终不可尽了。 “如是,我执便也是空了。” 觉者的面容重新舒展,身后的青色火焰再度燃烧起耀眼的大光明,那顶黑冠依然静静悬在他的头上。 “不过此间觉法我已托人带回。我相信,若众魂竟不能自度,那经由他们的讲述,觉悟之日终会到来。 “到那时,你也不再需要为所有故事都找到救赎。 “只是如今,纵使你我业报都历历在目,此间的因果却已经穷尽——我已再无法度你了。” 觉者的话语中竟对魔王流露出歉意,他向着对坐的魔王浅浅鞠身。 “不必为此道歉,你已为这片大地尽了自己所能。但救赎的使命,不应担在其他人的肩上。 “也许觉悟之日终会到来,也许此间的觉法,确实能够让所有的大地,都得到解脱...... “但在那天到来之前,我不会放弃寻找救赎的方法。 “哪怕还要遍历亿万大地,哪怕还有再多悲伤要收藏...... “我会找到温柔的结局。” 于是觉者方才端坐,就像在此外的三千大千路迦一样。他阖上双目,身后的青色火焰依旧燃烧着耀眼的大光明。 “如是善哉。” 永恒的大光明照耀迦师坻耶,此刻的莲花池畔,无忧树下,唯余白衣褴褛的魔王。 浑厚的钟鸣再次自那巨大的钟楼响起,只是这一次,它不再向外荡漾开去。 路迦驮睹已是皆空。